【出鏡】陳爍

　　如果平時關注新聞，那麼“穩定幣”這三個字，應該是最近經常會看到的字眼。

　　8月1日，香港的《穩定幣條例》即將生效，成為亞洲首部專門針對穩定幣的監管立法；7月18日，美國總統特朗普簽署穩定幣監管法案，也就是所謂的“天才法案”，這是美國在聯邦層面首個穩定幣立法；5月，英國金融行為監管局（FCA）發佈針對穩定幣發行、加密資產託管及相關企業財務穩健性的監管提案……與此同時，各大機構也率先佈局穩定幣市場，包括摩根大通、花旗、美銀等各大銀行，還有PayPal、Visa和萬事達這些支付巨頭，中國的螞蟻集團和京東金融，也宣佈著手申請穩定幣牌照……

　　可能大多數人一聽到所謂的什麼“幣圈”， 潛意識裡就會給它貼上“不靠譜”的標籤，覺得不過是一場炒作狂歡。但穩定幣也會是這樣嗎？如果真是這樣，為何眾多國家和地區、一眾主流大公司都在爭相佈局？甚至中國人民銀行行長潘功勝在今年6月的陸家嘴論壇上，都首次提到了穩定幣。

　　今天的節目，我們就來深入聊聊， 穩定幣究竟是什麼？為什麼要推出穩定幣？穩定幣是否穩定？它會否成為未來貨幣的發展趨勢？

　　【小標題】穩定幣是什麼？

　　【出鏡】陳爍

　　首先，穩定幣屬於加密貨幣的一種。加密貨幣通過算法生成，採用去中心化模式，像我們耳熟能詳的比特幣，也是加密貨幣的一種。但穩定幣和比特幣有明顯不同。穩定幣，英文為“ stablecoin”，直譯為穩定的硬幣。“幣如其名”，“穩定”是它最大的特點。它的價值通常以1:1的比率與某種法定貨幣或大宗商品掛鉤。打個比方，現在很多穩定幣都錨定了美元，那你向發行方存入1美元現金，發行方就在區塊鏈上“造”出1枚穩定幣給你。關鍵在於，作為穩定幣，它的價值具有極強的錨定性。今天1枚穩定幣等值1美元，明天、甚至10年後，理論上仍會維持這一價值。你手中的這枚穩定幣，隨時可以向發行方兌換回1美元現金。它不會像比特幣那樣，今天暴漲，第二天又暴跌。

　　按照幣值穩定機制的不同，穩定幣主要分為四類。第一類，就是與法定貨幣掛鉤的穩定幣，也是最主流的穩定幣類型，剛剛我們打的比方就是這一類；第二類，是與商品掛鉤的穩定幣，例如錨定黃金、石油等實物資產的穩定幣，像PAXG就錨定黃金。這兩類都比較好理解。第三類就稍微複雜一些了，是加密資產支持的穩定幣，這指的是其價值與某種加密資產，如比特幣等掛鉤的穩定幣。由於加密資產的波動性比較大，為了確保穩定幣的“穩定”，這一類通常採用超額抵押的方式，即抵押的加密資產價值要高於所發行穩定幣的價值。第四類是算法穩定幣，這類穩定幣沒有實際資產抵押，依靠供需算法調節幣值。它的原理是，當幣價高於1美元時，系統自動增發新幣壓價；低於1美元時，回購銷毀抬高價格。不過這種穩定幣風險極高，歷史上多次出現崩盤情況，稍後我們也會提到。

　　除了穩定，穩定幣的第二個核心特徵在於其可信性與可追溯性。因為它是靠區塊鏈技術運作的，每一筆錢的去向都被記錄在區塊鏈這個“公共賬本”上，誰都可以查。就像給每一塊錢都裝上了GPS，隨時都能追蹤它的來龍去脈。穩定幣的另一大優勢在於其便捷性，特別是在跨境支付上，效率高且交易成本低。傳統銀行電匯的手續費，動不動就收5%以上，而且要好幾天才能到賬。但穩定幣直接在區塊鏈上轉賬，沒有跨國限制，不用換匯，不用等銀行處理，更不依賴SWIFT系統，基本上能夠實現分鐘級甚至秒級的點對點結算，可以說是“支付即結算”。

　　總結來說，穩定幣通過區塊鏈實現點對點跨境交易，其運行依賴1: 1發行規則、1: 1贖回規則與儲備資產管理。它就像是數字世界裡的“電子現金”，而其跨境支付的時間和金錢成本遠低於傳統金融系統。

　　【小標題】穩定幣發展現狀

　　【出鏡】陳爍

　　其實穩定幣並不是一個剛出現的新事物，早在10餘年前，穩定幣就已經登場。這裡我們稍微再扯遠一點，先看下比特幣的誕生。2008年金融危機時期，部分公眾對傳統銀行系統失去信心，擔憂資產被凍結、機構破產，於是催生了“不依賴金融機構、去中心化”的加密支付體系，當中就包括我們耳熟能詳的比特幣。但比特幣等幣種價格波動非常厲害。例如，2013年，比特幣從13美元一路飆升到1147美元，到2015年又暴跌至200美元，就跟坐過山車似的，把投資者們折騰得夠嗆。這種超大幅度的價格波動，使得比特幣很難真正像貨幣那樣，穩穩當當發揮支付的作用。久而久之，它更像是一種“數字黃金”——被視為投資標的，而非交易媒介。

　　所以，加密貨幣若想要走向更廣泛的使用場景，必須解決“幣值不穩”的核心難題。於是，“穩定幣”概念應運而生。2014年，泰達公司（Tether）推出第一個“現代版”的穩定幣，也就是USDT泰達幣，公司稱每1枚代幣都有1美元資產支撐。之後，其逐漸成為市場上使用最廣泛的穩定幣產品，主要用於加密貨幣現貨、期貨交易對。成立於2013年的Circle 公司亦在2018年推出以1:1美元儲備保證幣值穩定的USD Coin（USDC）。

　　經過10餘年的“野蠻生長”，目前穩定幣規模超2600億美元。我們剛剛提到的USDT和USDC，是全球市值最大的兩種穩定幣，二者合計市值約佔總市值的九成。說了這麼多，那穩定幣真的就這麼穩定嗎？當然也不全是。還記得我們在第一部分所說的第四類穩定幣——算法穩定幣嗎？它因為沒有實物抵押，靠的都是市場的情緒支撐。一旦信任崩塌，就會瞬間灰飛煙滅。2022年5月，算法穩定幣UST就鬧出了大問題。當時因為市場拋售，UST陷入了“死亡螺旋”，它從1美元跌到幾乎一文不值，連帶它的“兄弟幣”LUNA也從119美元跌到0.0001美元，幾百億美元瞬間蒸發。這事兒之後，各地監管機構都開始意識到，穩定幣市場的有序發展需要清晰且明確的監管框架。另外，穩定幣領域還潛藏著諸多風險與問題，其中最為突出的是其與洗錢活動的關聯，重大詐騙事件時有發生，這也正是多數國家對穩定幣發行持謹慎態度的重要原因。不過，這一局面在一定程度上還是源於各國監管框架的不明確，模糊的法律界定使得市場主體難以把握合法合規的邊界與紅線，反過來又加劇了加密貨幣領域參與者洗錢、投機等不良行為的佔比。

　　因此，近期各國及地區針對穩定幣乃至整個加密貨幣領域的立法越是嚴格、細則越是詳盡，對行業而言實則越是重大利好。

　　【小標題】美國為何積極推動穩定幣？

　　【出鏡】陳爍

　　穩定幣已存在多年，為何直到近期才逐漸引發廣泛關注，多國紛紛著手推進其相關佈局？這背後，很大程度上與大國之間的貨幣博弈密切相關。其中，美國可以說是最大推手。

　　其實特朗普在他的第一任期時，對加密貨幣是不太感興趣的，甚至直接在社交媒體上發帖說自己“不喜歡”，稱之為一個“騙局”。不過在2022年，一下子來了個180度大轉彎，開始說些好聽的了，比如“比特幣可能會取代黃金”“我們將使加密貨幣成為地球上最偉大的產業之一”。所以等到他第二任期剛上台，他馬上就簽署了一份題為《加強美國在數字金融技術領域的領導地位》的行政令。不光如此，特朗普一家子還搞起了自己的加密貨幣，像特朗普的Trump幣,特朗普老婆的Melania幣，還有他兒子的Barron幣。只不過這些都還不算穩定幣。今年3月，特朗普家族支持的加密機構WLFI（World Liberty Financial）推出了美元穩定幣USD1。這麼看下來，特朗普現在是實實在在擁抱了包括穩定幣在內的加密貨幣。

　　當然，給“幣圈”丟下一個重磅新聞的，是特朗普剛剛在7月18日簽署的“天才法案”。該法案全稱是《指導和建立美國穩定幣國家創新法案》，因其英文縮寫“GENIUS Act”與“天才genius”發音相同，被業界俗稱為“天才法案”。這是美國首個針對美元穩定幣的聯邦監管框架法案，旨在為穩定幣的發行、運營及監管提供明確規則。“天才法案”講了些什麼？其實大多都是比較標準化的條款，包括：明確了穩定幣的定義與地位，相當於給它在金融圈辦了個正式“戶口”。不過這 “戶口”的資質證明該由州政府還是聯邦政府來發，現在還沒敲定，但不管怎麼說，最終得政府點頭說了算。法案還對儲備金提了嚴格要求：發穩定幣的人，手裡必须有等值的美元現金、銀行存款，或是短期美國國債這類資產當儲備。而且這些儲備資產每個月都要接受獨立審計並公開。另外那類沒有實物資產支持的算法穩定幣，現在被“天才法案”直接禁了。

　　除此之外，法案裡還有不少關於風險控制、信息公開和反洗錢的要求。簡單說，“天才法案” 就是美國給美元穩定幣立下的一堆規矩，目的就是讓它在監管眼皮子底下合規運行。關於加密貨幣的政策，特朗普政府推出的不僅只有“天才法案”，目前還有兩條正在走程序中，一條是《數字資產市場清晰法案》（《CLARITY法案》），另一條是《反CBDC監控國家法案》（《Anti-CBDC法案》）。前者，建立了數字資產的監管框架，後者的主要內容，是禁止美聯儲直接向個人提供某些產品或服務，以及禁止發行央行數字貨幣（即數字美元）等。

　　美國這麼大張旗鼓地推動相關法案出台，到底圖什麼？挑核心來說有兩點：第一，強化美元在全球貨幣體系中的主導地位。近年來，美元在國際貨幣體系中的“老大”地位有些坐不安穩了。國際貨幣基金組織（IMF）最新數據顯示，截至2024年三季度，美元在全球官方儲備中的份額下降至57.4%，是自1995年以來近30年的最低水平。與此同時，歐元、日元、人民幣等其他主要貨幣的佔比持續提升。這說明什麼？其實就是各國都想少依賴點美元，多找點其他貨幣當儲備，也就是我們俗話所說的，“雞蛋不放在一個籃子裡”。美國財政部長貝森特在3月份就明說，特朗普政府將會利用穩定幣來維持美元的主導地位。很多人可能就問了，穩定幣不是還可以和其他法定貨幣掛鉤嗎？理論上來說是這樣的。但是在當前的加密貨幣體系中，95%以上的穩定幣都是與美元掛鉤的。所以說，美元在穩定幣和整個加密市場中，依然直接或間接充當著“計價單位”。

　　第二，托舉美債。這個目的，美國其實也是擺在了明面上的。貝森特曾提到，穩定幣市場預計到2030年將增長至3.7萬億美元。以美國國債為支撐的穩定幣生態系統將推動私人部門對美國國債的需求，有望降低政府借貸成本並幫助控制國家債務。當前，美債是美元資產中一個堪稱“沉疴宿疾”的問題。長期以來，美國經濟靠著一個看似挺完美的閉環在轉：通過巨額貿易逆差，將美元輸出到世界各地；而各國又將手中大量的美元，通過購買美國國債的方式，回流至美國。美國則用這些借來的錢在全球投資，賺取足以覆蓋利息的豐厚回報。然而，最新的數據顯示，美國債務規模已高達36.2萬億美元，並且仍在以驚人的速度增長。

　　這時候，穩定幣讓美國看到了一種新的可能。設想一下：個人以1美元購買1個由泰達公司發行的穩定幣（USDT），由於背後有美債資產作抵押，用戶相信未來能夠等值兌換；而發幣公司可以用收到的這1美元，購買美債或進行二次投資。按照美國的設想，隨著穩定幣市場的擴張，預計到2030年將達到3.7萬億美元，而穩定幣發行商將成為美國國債最大的持有者之一。這樣一來，就會形成一個全新的“鏈上美債循環”：美國財政部發債，穩定幣公司用美元購買，美國財政部獲得資金；而穩定幣公司則可以再用賣出穩定幣的錢繼續去買國債，發行穩定幣……

　　由此可見，在美國看來，穩定幣不僅僅是解決美債問題的“救心丸”，又將成為美元霸權向全球數字金融領域滲透的一個窗口。

　　【小標題】中國應對

　　【出鏡】陳爍

　　隨著全球穩定幣浪潮的興起，一向對加密貨幣持謹慎態度的中國，也不願錯失這一機遇。中國央行行長潘功勝便在 2025 年陸家嘴論壇上，罕見地公開談及了穩定幣相關話題。現在，中國在穩定幣方面的嘗試主要有兩個方向。第一是在香港進行試點穩定幣，第二是試點人民幣穩定幣。

　　今年5月，香港立法會通過了《穩定幣條例草案》，以在香港設立法幣穩定幣發行人的發牌制度，完善對虛擬資產活動在香港的監管框架，以保持金融穩定，同時推動金融創新。該條例將於8月1日起正式生效。其實香港佈局穩定幣早有動作。2024年，香港金管局就啟動了穩定幣發行人“沙盒計劃”，從40多份申請中選定了3組參與機構：京東幣鏈科技（香港）、圓幣創新科技，以及一個包括渣打銀行在內的合資公司。另外，還有一家公司正在盯著，螞蟻國際表示，計劃在8月1日香港《穩定幣條例》生效後儘快提交申請，正在全球財資管理方面加速投資、拓展合作。

　　不過，在香港推出的穩定幣就不一定是美元穩定幣了，可能是港元穩定幣，或者也有業界人士建議試點離岸人民幣穩定幣。若漸進式發展錨定人民幣的穩定幣，或有助削弱國際金融體系中的美元霸權。

　　說到底，穩定幣本身是個金融創新的工具，而金融資產、金融交易的數字化，也是未來的大方向。但它背後牽扯的事儿可不小 —— 金融穩不穩定、監管能不能跟上、國家債務結構怎麼擺，這些都是根本性問題，必須小心對待，一步一步來。另一方面，穩定幣，或者往大了說，整個加密貨幣的圈子，當前也不僅僅是一個金融工具，而是大國在數字時代爭奪貨幣話語權的新戰場。這種圍繞穩定幣的規則制定、技術標準和市場滲透的較量，正是大國貨幣博弈在數字時代的具體體現。

　　以上就是今天節目的全部內容，感謝您的收看，我們下期節目再見。

　　記者 陳爍 董鈺婕 殷田静子 香港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