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新聞網9月29日電（記者 崔隽）在上周舉行的聯合國大會上，美國總統特朗普罵遍全球，同時質疑：“聯合國存在的意義是什麼？”這樣的場景似乎是崇尚國際合作的多邊組織正在承受壓力和挑戰的寫照。

倫敦政治經濟學院創新與經濟研究中心創始主任邁克爾·考克斯認為，這次講話應該被解讀為特朗普領導下的美國在多大程度上背離了所有形式的多邊主義，同時體現了整個聯合國體系內部更深層次的合法性危機。

1945年10月24日，聯合國誕生於二戰廢墟之中，承載著各國對和平與發展的共識和渴望。80年來，從戰後重建、維和部署、人道支援到全球氣候治理、促進全球發展等方面，聯合國都發揮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其影響力和凝聚力持續擴大，成員國數字從51個拓展為193個。但另一方面，當今世界依舊戰火不斷，單邊霸權強勢抬頭，全球政治格局支離破碎，在這樣的嚴峻形勢下，聯合國的內部困境和信任危機也愈發凸顯，重振多邊主義的改革迫在眉睫。

第八十屆聯合國大會一般性辯論現場。（圖源：聯合國官網）

“《聯合國憲章》不是點菜菜單”

特朗普批評聯合國的存在價值，但其自身恰恰是造成聯合國缺乏效用的原因和症狀之一。BBC評論稱，因為他相信，全球危機最好由像他這樣的強人聚在一起，敲定協議來解決，而不是透過聯合國這樣的多邊機構來制定集體方案。

在紀念聯合國成立80周年之際，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表示，最嚴峻的挑戰是會員國破壞多邊合作、違反規則、不繳納應繳份額，甚至忘記聯合國成立的初衷。“《聯合國憲章》并非可有可無，它不是點菜菜單，而是國際關係的基石。”

1945年，美國是聯合國最堅定的支持者之一。冷戰結束後不久，前美國總統老布什聯合國大會上發出呼籲：是時候建立一個“新的世界秩序”了，不同的國家能够團結起來，共同致力於建設和平與安全。但現在，特朗普時代的美國態度發生了極端調轉：“美國主義，而不是全球主義，才是我們的信條。”

在特朗普2017年至2021年首個任期，美國退出《巴黎協定》、伊朗核問題全面協議、世衛組織、聯合國教科文組織、聯合國人權理事會、中程導彈條約等多個國際組織和多邊機制，在美國內和國際社會引發廣泛批評。自今年上任以來，特朗普退出人權理事會和其他機構、凍結對部分機構的資助，并下令對美國參與該全球性機構的情況進行全面評估。

以排他取代包容，以強硬取代協商，美國的一系列行為擾亂了聯合國的運作，也衝擊了支撐全球治理的共同價值觀和共同發展觀。

財政危機和“文山會海”

近年來，聯合國經歷了嚴重的財政危機。聯合國經費一般分為經常預算和維和預算兩部分。根據最新數據，目前聯合國約有24億美元常規預算會費缺口和27億美元的未繳納維和會費。媒體與分析報道指出，美國在2025年對聯合國的應付項累計超30億美元（其中包含對2025年常規預算應付款8.26億美元，以及過往欠款/撥款被削減導致的差額），對聯合國現金流影響最大。

由於會費缺口不斷擴大，聯合國被迫削減開支、凍結招聘并縮減部分服務。今年5月，聯合國大會第五委員會召開會議討論財政狀況。官員們警告說，這可能會損害聯合國的信譽及其履行會員國賦予的任務的能力。瑞士代表發言稱，這個問題不僅僅是會計問題。“每一次付款延遲、每一次招聘凍結、每一次服務取消，都會削弱人們對我們履行義務能力的信任。”

除了財政危機，聯合國還要面對“大機構病”。其內部存在機構臃腫、組織結構較碎片化、各實體間任務重叠、模糊不清的現象。

近年來，要求聯合國提高工作效率、減少“文山會海”的呼聲也持續不斷。據聯合國新聞機構8月1日報道，聯合國秘書長古特雷斯稱，聯合國會議太多，發佈的報告數量過大，已經把聯合國系統“逼到了崩潰的邊緣”。古特雷斯強調稱，“更少的會議，更精簡的報告，會議和報告必須全面滿足聯合國的授權要求”。

機制性和結構性僵局難解

“在當今世界的關鍵衝突中，如在烏克蘭、巴勒斯坦、蘇丹等地區，聯合國仍然發揮著人道主義作用，但在和平與安全建設上，它的地位卻日益邊緣化。”前聯合國負責人道主義事務的副秘書長馬丁·格里菲斯撰文寫道。“由於聯合國在包括調解在內的和平進程中被邊緣化，它實際上已經成為一個只能治療症狀而不是解決根本原因的醫生。”

這種困境的根源之一在於，聯合國缺乏執行力，其自身沒有常備軍或獨立強制機關。聯合國的決議也無法強制各國必須遵守。當締約國或衝突國家不配合時，聯合國可作為的空間有限。

許多分析人士在質疑聯合國對解決衝突的作用時，會特別指出安理會的僵局。對於棘手議題，最常見的一幕便是，安理會因常任理事國的一票否決權而陷入癱瘓，無能為力。近期的例子是，本月18日，常任理事國美國再次否決加沙停火決議草案。這是自2023年10月巴以衝突升級以來，美國第六次否決安理會加沙問題決議草案。

否決權最初是為了保障聯合國創始國的權益而設立，如今已成為維護單邊利益的工具。在大國博弈常態化的背景下，圍繞安理會改革的角力可能更趨激烈。學者指出，改革艱難的部分原因來自聯合國自身的程序障礙。根據《聯合國憲章》，聯合國安理會實現改革不僅需要獲得三分之二會員國的同意，還需要獲得現任安理會常任理事國的批准，在現實政治中寸步難行。

“失敗的不是《憲章》，而是捍衛的決心”

為4.4億兒童提供援助以避免營養不良，為5600萬人提供更好的社會保護，為全球45%的兒童提供疫苗接種，維護83個國家的婦女權益，部署超6.8萬名聯合國維和人員在全球執行11項專項任務……在今年的年度報告中，聯合國仍然在多個領域承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

根據最近一項針對25個國家的皮尤研究中心進行的2025年全球態度調查，聯合國在世界各地的形象實際上總體上仍然良好。調查顯示，儘管聯合國存在一些缺點，但它仍然被視為發揮著積極作用。80年來，在維和、人道援助、氣候治理和全球公共衛生等方面，至今沒有單一國家或小集團能替代聯合國的功能。

步入耄耋之際，改革勢在必行。古特雷斯表示，當下聯合國正在進行一場廣泛而大膽的改革并已取得進展。此前，他提出“聯合國80周年倡議”，旨在通過加強授權改革、優化資源配置、提升系統績效和推動可持續融資，打造更加高效、協調和具備適應性的聯合國體系，以應對當今全球日益複雜的挑戰。

在公開場合，他也呼籲對安理會進行改革，強調當今安理會的組成已與現代世界格局脫節。"其架構仍停留在1945年的格局，這不僅引發合法性質疑，更導致治理效能問題。"與之對應的是，在聯合國安理會改革問題上積極推動提升全球南方的代表性和發言權，正在獲得更多共識。

在聯合國大會第八十屆會議一般性辯論開幕式上，大會主席安娜萊娜·貝爾伯克說：“聯合國改革倡議不是奢侈品，而是必需品。”她還提到，八十年的光陰已遠超人類平均壽命，聯合國理應慶祝自己的成就，但當前世界局勢令人警醒。針對外界對聯合國的質疑，不應讓憤世嫉俗者將個別失敗“武器化”，藉此否定整個機構的價值。“失敗的不是《憲章》，失敗的不是聯合國。真正決定其力量的，是會員國是否有決心捍衛它、追究違約者責任。”（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