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說】聖誕節因為假期較長，不少人趁著聖誕節全家外出旅行，所以這個節日成為了不少人期盼的假期。然而，可能很多人不知道，在香港歷史上，“聖誕節”曾與一段沉痛歷史聯繫在一起。在如今我們歡度聖誕的同時，我們也不應該忘記，1941年的那個黑色聖誕節，那段慘痛的歲月，那些為了香港而失去生命的英雄們。

　　【小標題】黑色聖誕節

　　【解說】要說香港的這場災難，我們要把時間軸往前撥回到1931年。1931年９月18日，日本在中國的瀋陽製造了"九一八事變"，強佔中國東北，在３個多月時間裡佔領東北全境，使3000多萬名同胞淪為日軍鐵蹄下的奴隸。在東北，日本成立731細菌部隊，用中國人進行鼠疫、霍亂、梅毒等細菌以及毒氣、槍彈等的活體試驗，殘害中國人民。1937年7月7日，日軍製造了"盧溝橋事變"，開始全面侵華，震驚世界的南京大屠殺便是在這個時候發生。1937年12月13日，日軍攻入南京，對手無寸鐵的中國人實施了3個月的大屠殺。死難者超過了30萬。1941年12月8日，日本帝國主義發動太平洋戰爭，在偷襲珍珠港約6小時後，日軍入侵香港。8日清晨8時30分，日軍突襲香港九龍啟德機場，隨後大舉轟炸英軍各據點及重要交通設施，陸軍亦分東西兩路越過深圳河入侵香港。

　　【同期】香港抗日老戰士 林珍

　　那天早上本來我跟媽媽準備去教堂那裏做教義。但是結果飛機轟轟地就來轟炸了，又有警報聲，又有飛機聲。因為我家住在啓德機場斜對面，是打鼓嶺道。飛機一來，警報一響，很快接著就聽到爆炸聲了。我們剛剛跑到教堂裡面，大家就說，啓德機場都炸完了，日本人來了，真的打仗了，真的打仗了。所以媽媽就馬上放下我，叫我在教堂不要動，一直到很晚很晚，我媽媽才回來。

　　【解說】12月25日，香港淪陷，在長達3年8個月的日占時期，香港淪為人間地獄。

　　【同期】香港抗日老戰士 林珍

　　上街如果看到日本人一定要行禮，不行禮就扇你嘴巴、打你。我們住在樓上，對面騎樓那裏有時蹲著一些難民，有些還抱著嬰兒。過兩天他們就不動了，可能是餓死了，可能是凍死了，早上清潔車來，用一張涼席卷著就搬走了，這個是我親眼可以看到的。

　　【解說】英籍作家史多德曾撰文回憶淪陷後的淒涼景象：“男人、女人和小孩倒在街上死了，就和蒼蠅一樣。垃圾箱堆滿了屍首，大街小巷充滿腐臭的死屍和垃圾。……買不到米變成了香港最嚴重的問題。燃料也日漸稀少了，家俱、窗、門被偷去當柴燒。”

　　【解說】淪陷期間糧食嚴重不足，日占政府以強迫歸鄉的手段減少人口，過程慘無人道。在這份《工商日報》中便詳細記載了當年歸鄉政策造成的慘狀，裏面寫到，在強迫歸鄉的過程中，日軍曾把成千上萬的香港市民遺棄在荒島，甚至在船上斬殺老弱市民，或將其推落海中淹死。

　　【解說】在香港沙頭角抗戰紀念館，我們看到這樣一段話：日軍多次在在新界農村大規模拘捕和殘害村民，日本憲兵隊經常對香港市民濫施酷刑，包括灌水、火燙、電刑、夾棍、吊飛機、跪刑、鞭打、斬首等，大量市民因此無辜慘死。

　　【解說】更過分的是，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後，駐紮在銀礦灣的日軍無視投降令，於8月19日至26日展開大規模報復行動。他們逮捕了大嶼山銀礦灣約300名村民，並殘忍殺害了11名村民，縱火焚毀多間房屋。

　　【邱逸同期】香港歷史文化研究會會長邱逸：戰前香港的人口160萬，戰後60萬，中間少了100萬。這100萬人去了哪里？有人餓死，有人（參加）返鄉運動。香港當時你知道大部分市民是怎樣的？真的是砧板上的肉任人切割的。

　　【小標題】反抗與犧牲

　　【解說】面對強大的日軍，一支重要的隊伍挺身而出。在日軍進攻香港的第二天，廣東人民抗日遊擊隊第三大隊、第五大隊便派出多支武工隊挺進香港新界地區，建立多個抗日遊擊基地，開展武裝抗日鬥爭。

　　【解說】這裏我們不得不提一個家族，那就是被稱為“香港抗日第一家”的羅家。在武工隊進入香港時，羅家姐弟之一、當時正在內地參與抗日救亡運動的羅汝澄充當嚮導，隨武工隊回到家鄉。

　　【同期】羅氏四姐弟 羅許月之子黃俊康

　　大家知道人民軍隊（駐港部隊）是1997年7月1日零時進入香港。其實更早的應該是共產黨領導的抗日武裝，是1941年的10月9日半夜12點進入香港，是我第二個舅父（羅汝澄）帶回來的。

　　【解說】羅汝澄成長於一個華僑商人家庭，日軍攻佔時期，其大姐羅許月、哥哥羅雨中、弟弟羅歐鋒及幾人配偶等共11人放棄繼承海外家業的安逸前程，以米站掌櫃、學生、華僑子弟的身份，悉數投身抗戰洪流，涉及海上運輸、稅站、聯防隊、醫療等工作。羅家大姐羅許月是交通站站長，負責領導交通員“通風報信”，大哥羅雨中以羅屋村為基地，組建了香港第一支民兵隊伍“南湧人民聯防隊”，任首任隊長；並獻出家族三支獵槍。

　　【同期】羅氏四姐弟 羅許月之子黃俊康

　　我小孩子的時候就聽說了，媽媽就說舅父被日本人迫害過，灌辣椒水灌成一個球一樣。然後日本人在上面踩，踩到你七孔都冒辣椒水。辣椒水是燒開的辣椒水，很蕩的水灌下去，然後七孔、肛門、尿道那些地方排出來，很痛苦的。

　　【解說】林珍一家也和羅家一樣，舉家投身戰爭。林珍父親早逝，母親一人拉扯著五姐妹成長。大姐林展精通中英日三種語言，是港九大隊國際工作小組的成員，曾參與國際大營救和情報工作。1943年，8歲的林珍在姐姐的影響下，和媽媽一起加入了抗戰中。

　　【同期】香港抗日老戰士 林珍

　　我姐姐就被日本人送回來了，車停在門口，一個拿著刺刀，押著我姐姐上來。我姐姐說，他們冤枉我，偷了他們的軍票。但是沒有理由說的，一邊打，一邊開始翻我家裏的東西了，打一下，翻一下。突然間，我就聽到我姐姐喊了，弟弟妹妹，如果我被殺，你們一定要替我報仇，我們兩個就趕緊跑回去看，看到之後才知道，那個拿長刀的日本鬼子（把刀架）在我姐姐的脖子上。

　　【解說】當時的港九地區地域狹窄、日偽軍警林立、城鎮密集，遊擊隊發揮短槍隊的高機動優勢，多打小仗、巧仗，擾得敵人矇頭轉向，推動了城市遊擊戰爭的蓬勃發展。陸上抗擊敵人之餘，他們還成立“海上遊擊隊”，攻擊敵人海上運輸線。像林珍這樣的孩童，則成為傳遞情報、消息的“通訊員”。

　　【同期】香港抗日老戰士 林珍

　　我到了部隊之後，分配我當通訊員，大家都叫“小鬼通訊員”。每次派任務的時候，班長都說，阿珍我帶你走一次先，告訴我那些信是什麼，內容當然不知道，那些信怎樣放在衣服這裏，或者是放在褲頭這裏，或者背一個草籃子，放在草籃裏面，去哪條村，找誰，跟我交待清清楚楚。

　　【解說】半年以後，“小鬼通訊員”林珍到大部隊醫院，成為一名“小護理員”，在那裏，她親眼見到一個個為抗戰而百孔千瘡的身體，也感受到了遊擊隊員們保家護國的決心。

　　【同期】香港抗日老戰士 林珍

　　最嚴重的是那些物資缺到沒有麻醉藥，我們有些傷患那些子彈打進去之後，要想辦法拔出來，沒有麻藥的情況下，都要幫他做手術的時候，有時就用毛巾堵著他的嘴，叫他不要喊出來。但是真的都要出聲的，痛的，所以他們叫出來的聲音，真是撕心裂肺的。子彈拔出來之後，他們的傷勢好一點了，他們就要求回去前線了。

　　【解說】1944年是港九大隊抗擊日軍的高峰年。年初，港九大隊短槍隊隊長劉黑仔（原名劉錦進）帶隊偷襲啟德機場，炸毀油庫及一架飛機，日軍即從港九大隊根據地西貢回防九龍市區。4月21日，港九大隊市區中隊成功炸毀位於九龍窩打老道、鄰近日軍九龍地區憲兵隊本部的四號鐵路橋，被稱為“四月春雷”或“四月大行動”。同月，日軍作出報復，動員2600多人、戰艦炮艇40多艘和飛機四架，大規模掃蕩港九大隊大嶼山中隊的據點，歷時21天，但未能發現遊擊隊蹤跡。其間，大嶼山寶蓮禪寺第二任住持筏可法師掩護在寺內養病的港九大隊副大隊長魯風，筏可法師將魯風偽裝成僧人，隨數百名僧尼和居士在佛殿內聽其講經，使魯風未被日軍發現。事後，筏可被日軍毒打折磨盤問而拒絕洩漏任何消息。

　　【解說】除了筏可法師，不少新界鄉民亦因掩護遊擊隊犧牲。

　　【解說】廣東人民抗日遊擊隊東江縱隊港九大隊老戰士李漢曾於2019年接受過我們的專訪。當時的他已經93歲了，但說起當年那段抗戰歷史，他仍記憶深刻。李漢生活在香港新界大埔東北面一個叫做“烏蛟騰”的小村子。抗日期間，這個村曾是港九大隊的重要據點之一。全村有九成都參與了抗日群眾組織。香港淪陷期間，日本曾對烏蛟騰及鄰近村莊發動十餘次掃蕩，不少村民為保障遊擊隊安全而遭受嚴刑，村長李世藩和多名村民犧牲。

　　【同期】東江縱隊港九大隊戰士 李漢

　　在抗日期間遊擊隊有個電台設在我們村，在石水澗。烏蛟騰的群眾基礎是最好的，在香港來說，烏蛟騰的官民關係是很好的，所以有人叫我們這裏叫做：小延安。1942年農曆8月15日，日本鬼子知道，遊擊隊在烏蛟騰活動，所以8月15日就將我們村民全部包圍起來，趕到荷塘，向我們逐一問話，讓我們交出有沒有什麼自衛隊的槍支，遊擊隊在哪里。兩個村長被日本人打死，當場犧牲。第一個村長，被打到殘廢，差不多殘廢，走不了路，拴在馬後面，拖著走，我親眼見的，拖到半路死了。另一個是在小樹林那裡被打到死了。

　　【小標題】空前絕後的“大營救”

　　【解說】此前我們曾介紹過，1941年10月初，廣東人民抗日遊擊隊第三大隊、第五大隊便抽調部分成員組成武工隊來港，一方面是展開抗日鬥爭，另一方面則要完成一項極其重要的任務，那便是開展一場空前絕後的“秘密大營救”。

　　【解說】香港淪陷前，大量積極抗日的文化人士從內地移居香港。日軍佔領香港後，立即封鎖交通要道，實行宵禁，大肆搜捕抗日人士，抗戰初期轉移到香港的抗日文化人面臨重大危機。

　　【解說】1942年1月下旬，廣東人民抗日遊擊隊改編為廣東人民抗日遊擊總隊，並將派進香港開展遊擊戰爭的幾支武工隊統一組成港九大隊；2月3日，港九大隊在新界西貢黃毛應村成立。

　　【解說】他們將這些轉移到香港的抗日文化人分批從日軍嚴密封鎖的港九新界地區轉移至遊擊隊控制的安全地帶，當中包括何香凝、柳亞子、梁漱溟、鄒韜奮、茅盾、胡繩、千家駒、黎澍、範長江、喬冠華、夏衍、胡風等知名人士。

　　【解說】不僅如此，港九大隊還積極開展營救盟軍和國際友人的行動。一些國民黨人士、英軍官兵和國外僑民亦在營救行動中成功逃離香港。1942年3月，港九大隊成立國際工作小組，成員均通曉英語,並與英國等盟國人士有一定的社會關係，有利於展開營救，其中就包括美軍第十四航空隊（前身是“飛虎隊”）飛行員唐納德·克爾中尉。

　　【解說】1944年2月11日，克爾中尉駕機在香港九龍啟德機場上空執行轟炸任務時，被日軍炮火擊中，不幸機毀人傷，跳傘逃生，當時他降落的位置，就是如今香港新界的觀音山。當時日軍出動了1000多名兵力封山搜捕，克爾處境十分危險。所幸他遇到了港九大隊的小交通員李石。

　　【同期】港九大隊游擊戰士李石兒子 李瑞零

　　我父親當年參加遊擊隊，那天送信到市區聯絡站，在送信途中就聽到槍炮聲，很響。眼前的人看裝扮應該是盟軍來援華作戰的，我爸爸就沖上前抓住他衣袖，意思是：前面就是日軍的軍事據點了，很危險，覺得克爾人生地不熟。克爾中尉在這樣的情況下就拿了一本中譯英的文字，指著英文問：哪里有中國遊擊隊人？我父親就指著自己眉心，另一只手指著中文：我就是中國遊擊隊人！克爾從我父親的眼神得知，這個小鬼這麼堅定的眼神，值得可靠信賴，於是就（和我父親）撤離了那個危險之地。撤離到一半就聽到日軍的叫囂聲和槍響聲逼近，中尉覺得有危險就拔出了槍，他不知道原來自己的一只手已經嚴重受傷，沒辦法操控槍支，就讓我父親抓著槍，兩個人共同（給槍）上膛，準備隨時自衛。

　　【解說】克爾在日記中多次提到李石：“他頭戴一頂剛從衣櫃拿出來的帽子，臉上是堅毅、警覺的神情。”在李石和當時多位村民的幫助下，克爾順利藏身於隱密的山洞中，日軍派出一千多人封山搜捕都無功而返。

　　【出鏡】

　　現在我們看到的這個洞，我們在旁邊能看到一個牌子寫的就是當年克爾中尉的藏身之處，村長向我們介紹在這個洞裡克爾中尉待了六天，這六天當中所幸得到村民的幫助，給他提供了很多的食物和支持，才能讓他逃過一劫。今天我們就和克爾中尉的兒子一起來到這個洞，我們一起進去看一看。

　　【同期】美國“飛虎隊”唐納德．克爾中尉兒子 大衛·克爾

　　我第一次來到這個洞是2009年，我們對此驚嘆不已，因為我們（在父親日記中）看到過這個洞穴，也聽過我父親對這個洞穴的描述。這真的是一個小空間，可能只有8英尺寬6英尺高，但對他來說已是一個安全的容身之地。在樹林、雜草和岩石中躲藏了4天後，他終於找到了一個可以避雨的地方。村民們給他帶來了一些稻草鋪在地板上，給他帶來了食物，經過4天的奔波，他終於有了一個家，一個安全的地方。

　　我儘量每次來香港都來這裡，我也會帶不同人來，給他們分享（我父親）的這段經歷。因為這個山洞是團結互助的見證，它告訴我們當年中美人民、住在這附近的村民、在香港和深圳的士兵們他們怎樣相互協作救助我的父親。也告訴我們，當人們團結互助，偉大的事情就會發生。要做成一件偉大的事情，只有（不同國家和地區）的人團結協作才可能成功。

　　【解說】81年後，克爾的兒子大衛·克爾來到香港，我們與他一起，重走了當年克爾中尉與抗戰老兵們的歷史足跡。在當年克爾藏身的洞口，李石的兒子李瑞零握著大衛的手說，81年後，作為當年故事中兩位主人公的後人，能再次相聚十分開心。

　　【解說】1943年2月，廣東人民抗日遊擊總隊改名為廣東人民抗日遊擊隊東江縱隊，其中包括了港九大隊在內的七支大隊。上述的這些國際營救也奠定了東江縱隊港九大隊與盟軍情報合作基礎。其中，對英軍賴濂士中校等四人的營救，促成了英軍服務團和廣東人民抗日遊擊總隊在軍事情報工作的合作。對美軍飛行員克爾中尉的營救、護送和轉移，促成了美軍和東江縱隊的情報合作。東江縱隊向盟軍提供的情報多由港九大隊的隊員負責收集。大隊情報幹事蔡仲敏到西貢、沙頭角、沙田、大埔測繪地圖，每天整理各中隊上報的資料，向東縱司令部涯報，轉給盟軍參考。大隊長黃冠芳派出兩名隊員混入機場，測定飛機停放點和軍火庫的位置。市區中隊則通過滲入敵人各要害部門的隊員，收集情報。某些重要情報指定專人負責，系統整理，將敵人的軍事機關、油庫、船塢、軍艦進出港口的情況等，繪製成圖，上報司令部轉交盟軍。像林珍這樣年紀尚小的孩子則參與了當時的情報傳遞任務。

　　克爾中尉在1944年的感謝信中寫道：“中國的抗戰已得到全世界的贊許，我們美國人也因能夠和你們像兄弟似地一起戰鬥而驕傲。”

　　【解說】1945年8月15日，日本宣佈無條件投降。漫長的苦難化作勝利後的笑與淚，逝去的英魂終於得到告慰。9月28日，港九大隊發表撤離宣言，向民眾告別︰“今天，我們撤退了，但我們的心卻是永遠不會離開你們的。”據不完全統計，港九大隊斃傷日軍100餘名，斃傷漢奸、偽警及間諜等70餘名，俘虜、受降日偽軍600餘名，炸毀日軍飛機1架；繳獲長短槍支550餘支，機槍60餘挺(包括英軍棄械)，炮6門，繳獲敵船至少33艘，擊沉4艘，並繳獲大批彈藥。

　　【解說】此後80年，中國從一個積貧積弱的國家成長成為世界第二大經濟體，香港也於1997年回歸祖國懷抱。感恩抗日先輩們，用浴血奮戰為我們換來了國力強盛、山河無恙的煙火日常。在抗戰勝利80周年的今天，我們回望歷史，並非要沉湎於過去的仇恨和苦難，而是要從歷史中吸取教訓，從這些人和故事中汲取團結一致、繼續前行的不竭力量。

　　【解說】以上就是今天節目的全部內容，感謝您的收看，我們下期節目再見。

　　記者 陳爍 張琦 孫晉欣 崔雋 香港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