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鏡】陳爍

　　如今在中國，機器人早已不是科幻片裡的稀罕物。餐廳裡，傳菜機器人頂著托盤靈活避障；醫院裡，消毒機器人在走廊自動巡航；養老院裡，也有能扶老人起身、遞水喂藥的護理機器人。工廠裡就更不用說了，那些揮舞機械臂的焊接機器人、物流倉庫中穿梭的分揀機器人等，早就成為日常生產的常客。

　　最近，國際機器人聯合會（IFR）發佈全球機器人2025年度報告。據報告統計，中國是全球最大的工業機器人市場，2024年新安裝量佔全球總安裝量的54%。

　　而我們今天想聚焦的，是目前機器人界的“終極形態”——人形機器人。它們有“頭”有“手”有“腳”，能像人一樣行走、抓取、決策。

　　2025年，可以說是人形機器人的“破圈”之年：從蛇年春晚上的機器人扭秧歌，到浙江杭州的機器人格鬥賽，再到全球首個人形機器人運動會……人形機器人正從實驗室的原型機，逐漸落地各類應用場景，將我們迅猛卷入曾經只存在於科幻小說中的未來世界。

　　人形機器人的崛起仿佛是一夜之間的事兒，但這條發展之路遠比我們想像的更跌宕，而中國，正在這條路上上演一場“後發先至”的競速賽。

　　本期《通說環球》，就讓我們一起走進這個“鋼鐵身軀”和“數字大腦”的世界。

　　【人形機器人的啟蒙】

　　可能很多人以為機器人是近幾十年才有的事物，但實際上“機器人”這個詞一百年前就有了。1920年，捷克作家卡萊爾·恰佩克在其劇本《羅素姆萬能機器人》（Rossum's Universal Robots）中，就首次創造出了“robot”，也就是機器人一詞。更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個《羅素姆萬能機器人》中講的故事。這劇本講的是在遙遠未來的1950年，一位名叫羅素姆的哲學家研製出一種類似人的機器人，它們的外貌與人類相差無幾，並可以自行思考。在劇中，大批資本家製造“機器人”來充當勞動力。後來，機器人發起了滅絕人類的叛變計劃，最終接管了地球，並毀滅了它們的創造者。聽到這裡大家是不是很驚訝，原來100年前就有人有這樣的思考和警醒。這個劇於1921年在布拉格演出後轟動了歐洲，也使得robot（機器人）一詞廣泛進入包括英語在內的歐洲語言。而將“機器人”從文學構想推向現實的“啟蒙者”，是被譽為“人工智能之父”的英國計算機科學家、數學家艾倫·圖靈。1950年10月，哲學權威期刊《心靈》發表了圖靈的經典論文《計算機器和智能》。文中，他首次提出“機器是否能思考”的問題，以及通過有名的“圖靈測試”判定機器是否具有智能。當時，圖靈頗為超前地判斷：人工智能的終極形態是像人一樣能與環境交互感知，並進行自主規劃、決策和行動，而實現這一願望的兩條路徑，一是聚焦抽象計算所需的智能，比如說下棋；第二條路徑就是為機器配備最好的傳感器，使其可以與人類交流，像嬰兒一樣進行學習。1954年，美國麻省理工學院生產了第一台能夠預先編程控制的機械臂，具備了機器人的雛形。1956年，在美國達特茅斯學院舉行的研討會上，科學家們首次提出了“人工智能（AI）”的概念，標誌著人工智能學科的誕生，為後續人形機器人的發展奠定了基礎。上面咱們說的這些都多數停留在概念階段，而從概念到邁向現實的重要一步，就在1973年。

　　1973年，日本早稻田大學就研發了會對話的人形機器人WABOT-1，終於走出了實驗室，當時它每走一步需要45秒，每一步有10公分的距離，可以進行非常初級的指令交互。這也說明人類有能力製造出類人形態的機器物種。第二個時期就是運動控制技術的突破，這就要來到21世紀，本田的ASimo和波士頓動力的Atlas機器人備受關注。

　　2013年7月11日，波士頓動力推出雙足人形機器人Atlas機器人首次亮相，它身高1.8米、重150公斤，雖然得拖著外接電源線，卻已能完成行走、平衡等基礎動作。它也被業內稱為人形機器人的“老大哥”，這位老大哥也真正把人形機器人推向大眾視野。2017年，升級版Atlas就可以原地360度後空翻，2021年，更是解鎖了“跑酷”技能，在障礙物間騰挪跳躍如履平地。那時起，這家公司用機器人炫技視頻，不斷刷新人類對機器運動能力的認知，也讓“人形機器人”從學術名詞變成了大眾熱議的話題。那中國又是什麼時候突圍的呢？

　　【中國的逆襲：從追趕到“爆單”】

　　和許多其他新興產業類似，中國機器人產業的起步晚於歐美發達國家，尤其是在零部件需求更為複雜的人形機器人領域，差距就更為明顯。我們先來看工業機器人：2010年以前，中國市場基本被外資壟斷，工業機器人的三大核心部件，包括減速器、伺服電機和控制器，幾乎100%依賴進口。不攻克核心技術，就別想要邁向產業中高端了。帶著這份認知，“十二五”期間，也就是2011年至2015年，中國陸續出台多項政策支持機器人產業發展，一批企業開始啃起這個“硬骨頭”。埃斯頓自主研發出伺服系統，綠的諧波突破RV減速器技術封鎖，打破了“卡脖子”困境。這一階段，中國機器人從“不能造”變成了“能造”。2021年，中國工業機器人安裝量首次超過全球半數，達到52%。不過剛才說的是工業機器人，工業機器人主要用於執行重複、單一任務的自動化操作，如焊接、裝配、搬運等。也就是說主要是用在工業生產線上的高強度作業；人形機器人則被設計用於模仿人類的運動和行為，並具備與人類進行交互的能力，如語音識別、情感表達等。中國關於人形機器人的研究起步是20世紀90年代左右。當時，國防科技大學、哈爾濱工業大學、清華大學、北京理工大學和浙江大學等高校，率先開啟對人形機器人基礎理論的探索。1990年，國防科技大學研製出首台兩足步行機器人，並於2000年推出首台具有人類外形、具備基本語言和動態行走能力的“先行者”人形機器人；2001年，北京理工大學推出的“匯童BHR-1”實現獨立行走，成為早期標誌性成果。時間來到2018年，優必選正式推出第一代Walker人形機器人；2019年，宇樹科技的四足機器人Unitree Go1開始量產……只是在政策明確發力前，中國企業多處於“單打獨鬥”的研發階段，尚未形成產業氣候。

　　2023年，中國工信部推出《人形機器人創新發展指導意見》，成為了這個行業的決定性“轉折點”，也被業內稱為“打響政策支持的第一槍”——不僅給了真金白銀的補貼，更搭建了“產學研用”協同平台——高校出技術、企業造產品、政府給訂單。短短兩年間，中國人形機器人賽道就熱鬧起來：除了優必選、宇樹這些“老兵”，松延動力、如身機器人、樂聚機器人等初創公司紛紛湧現，形成了“遍地開花”的格局。目前，中國人形機器人企業數量已經超過400家。

　　這其中，成立於2016年的宇樹科技靠四足機器人打開市場，2024年人形機器人交付量直接突破1500台。2025蛇年春晚上，16台宇樹H1機器人跟著歌舞節目扭秧歌，精準的動作和靈活的轉身讓全國甚至全球觀眾眼前一亮。

　　比宇樹更早佈局的優必選，則在今年迎來“爆單季”：先是拿下覓億汽車9051萬元的訂單，緊接著又斬獲2.5億元的大合同，該合同以人形機器人WalkerS2為主。這也是全球人形機器人領域單筆訂單最大的企業。據公開數據統計，截至目前，優必選Walker系列人形機器人已獲得近4億元合同。

　　訂單之外，優必選的Walker機器人已進入“實戰”。目前，優必選已與比亞迪、吉利汽車、奧迪一汽、富士康、順豐等新能源汽車製造、3C製造、智能物流等領域的企業合作，工業人形機器人Walker S系列進入全球最多工廠實訓。

　　更令人驚喜的是初創企業的爆發力。松延動力今年7月單月交付105台人形機器人；上海如身機器人研發的養老機器人齊家Q1，在2025年世界人工智能大會上圈粉無數，這是一款專為養老照護場景定制的人形機器人，既能做事、能載人，能陪伴與守護，還能通過遠程操控處理緊急情況，成為養老機構爭搶的“香餑餑”。

　　2025年，也因此被稱為“人形機器人量產元年”。

　　要說目前中國在這個領域發展的怎樣，咱們還是通過數據來看。國際會計師事務所畢馬威今年2月發佈報告稱，過去五年，中國在人形機器人技術領域申請專利近6000件，成為全球申請量最多的國家；其產業融資規模從2020年的15.8億元升至2024年的72.3億元，年均複合增長率為35.6%。

　　更值得關注的是國產化率的突破。有行業相關人士就說，“2018年，一台人形機器人的造價高達300萬元，核心零部件幾乎全部依賴進口；到2025年，成本降至幾十萬元，國產化率達到90%。”

　　今年初，摩根士丹利發佈一份報告稱，人形機器人“大腦”研發主要集中在北美地區，而“身體”部分則是中國企業的強項。優必選科技創始人、董事會主席周劍介紹，哪怕是國際最知名的機器人公司，其80%以上的零部件合作方都在中國，其中不少是生產機器人的關鍵環節。周劍認為，中國的優勢在於擁有全球最大的應用場景。

　　人形機器人第一個主賽道是智能製造，比如在工廠中的搬運、分揀等，中國各類製造場景豐富，讓人形機器人可以大顯身手。而這些在真實場景中產生的數據，恰是訓練人形機器人最寶貴的資源。

　　前不久，全球首個“智能體工廠”落地湖北荊州，在這裡，包括人形機器人在內的多種智能體活躍在質檢、物流、巡檢等崗位上，為實現無人化的“黑燈工廠”奠定了技術基礎，被世界紀錄認證機構（WRCA）授予“世界首個智能體工廠”的稱號。

　　【機器人時代真的來了嗎？】

　　在日常生活中，我們現在已經被“機器人”所包圍。它們早已經跳出科幻片的框架，成了衣食住行裡的熟面孔——它們不一定要有“人形”，卻能精準解決我們的“麻煩事”：代替我們彎腰掃地、踮腳擦窗，幫醫生降低手術誤差，替快遞員分擔重複的配送工作。那麼，有些人會問，機器人時代真的來了嗎？

　　目前可以確定的有兩點：一是機器人已可以創造生產力價值，幫助人類完成重複、簡單、枯燥的勞動。這一點，已在多個場景中得到驗證：銀河通用的機器人已進駐無人藥房，在收到訂單後揀貨、送貨、打包並交給快遞小哥。第二就是對機器人的需求是大的，比如工廠裡原本高污染、高危險、高勞動強度的工種，甚至普通的工廠生產都急需機器人。

　　基於當前的技術成熟度與市場需求，行業已形成共識：人形機器人的落地需要分三步走：首先是工業和物流場景，一兩年內就能大規模應用；接著是商業服務，比如餐廳服務員、商場導購，3到5年可見效；最難的家庭場景，可能需要5到10年才能真正普及。

　　做家務這類場景，看似簡單，其實更難，因為需要更強的任務理解能力和對突發狀況的應變能力。目前，無論國內還是國外，這個能力都還沒有突破，更別說能理解人類情感了。現在的它們更像是“高效的工具”，能精準解決具體問題，而非“能共情的夥伴”，也難以應對超出預設程序的意外。此外，一個重要問題是機器人的價格也需要合理，不能是只“展示”，不實用的科技玩具。只有當機器人既能幹活，又買得起時，才能真正飛入尋常百姓家。

　　回到最初的問題。機器人時代是否已經來了？我相信我們已經站在了一個關鍵點上，正在見證機器人從“工具賦能”到“智能協同”的進化。人形機器人搭載的人工智能，正以超乎想像的速度迭代演進，有人將其視作“第四次工業革命的核心引擎”，也有人憂心忡忡，害怕“機器統治世界”的科幻劇情照進現實。機器人的價值從來不是“替代人”，而是“賦能人”。鋼鐵身軀的機器人，應該成為守護人類生活溫度的“夥伴”，而非背離人類需求的“異己”。人形機器人的未來，不應是“機器主導”的單向奔赴，而是“人機共生”的雙向奔赴。你對機器人發展又有怎樣的見解呢？歡迎在屏幕下方的評論區與我們一起討論。今天的節目就到這裡了，感謝您的收看。

　　記者 陳爍 殷田靜子 董鈺婕 馮秋榆 香港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