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鏡】陳爍

　　以色列與伊朗的這場衝突延宕了12天後終於按下暫停鍵。隨著美國“下場”空襲伊朗，美以的鐵杆盟友關係，再次得到印證。長期以來，“支持以色列”是美國的“兩黨共識”，可以說美以關係親密已是國際政治常識。特朗普的第一任期，便選擇以色列為其首次外訪目的地，高調展示團結以色利的姿態，還發誓為其提供保護。以色列也不時表達對特朗普的贊賞、感激和忠誠。以色列總理內塔尼亞胡曾高調宣告，以色列永遠與美國站在一起。作為以色列最主要的傳統盟友，美國長期向以方提供武器裝備。美國布朗大學2024年發布的統計報告指出，以色列歷來是美國最大的軍事援助接收國。自1959年以來，經通脹調整後的美國對以色列軍事援助總額已達2512億美元。在1979年，美國承諾每年向以色列提供數十億美元的軍事支持。自2023年10月至2024年10月，美國至少向以色列提供了超過179億美元的軍事支持，創歷史新高。英國BBC曾評論指出，美以親密關係似乎已是“地緣政治基礎設施中永久且不可動搖的一部分”。

　　要說美以的親密關係，就不得不提到一個“神秘組織”——以色列游說團體。美國學者約翰·米爾斯海默近期接受採訪時直言，以色列對美國歷屆政府具有超乎尋常的影響力，特朗普的一系列表現說明“基本上滿足了游說集團的全部訴求”。這個游說集團是美國最強大的利益團體之一，極大影響著美國高層決策。它為什麼有如此大的能量，讓美國“無條件支持以色列”？他們是如何影響美國內政外交政策的？今天的這期“通說環球”就來好好探究一番這個“神秘組織”。

　　【小標題】何為游說？誰在游說？

　　【出鏡】陳爍

　　首先，什麼是游說？游說，英文為lobby，其原意為大廳。使用該詞的歷史可以追溯到18世紀的英國。當時人們在倫敦劇院的大堂裡閑逛，目的就是結識來看劇的政界名流。這種現象很快就轉移到了美國。當時，毗鄰白宮的威拉德酒店成為了這種現象的中心，美國前總統尤利西斯·格蘭特每天早上都會在這家距離白宮僅僅200米的酒店內吃早餐，帶著請願書或訴求的人們就會在此聚集，希望將意願直接傳達給總統或其高級助理。這就是美國游說的起源。

　　如今游說已經成為了美國政治的常態，美國游說有幾大特色：一是合法性、二是盈利性。根據美國憲法第一修正案，游說活動合法性來源於民眾的請願權。1938年的《外國代理人登記法》規定了為外國利益進行游說的要求，包括注册並公開其活動與資金來源，以保障公眾對外國影響活動的知情權。1995年的《游說披露法》則在游說團體注册門檻、流程簡化等方面有所改進，為各種規模的游說主體提供了合規環境。不過其監管依賴於自主申報，且配套的監管、懲罰力度較弱，也使得游說中的腐敗屢見不鮮。第二是盈利性：專業的游說公司分工明確，盈利機制成熟。

　　過去幾十年來，美國游說業呈現爆炸性增長態勢。1971年，美國僅有175名注册說客；2009年，這一數字便增加到13700名，平均每個美國參眾兩院的議員身邊就有20多名說客出沒。據統計，目前美國依《游說披露法》注册游說實體已超過3000家。美國全國步槍協會、美國商會游說集團、科技公司游說集團、制藥行業游說集團、以色列游說集團、石油游說集團等，都是美國代表性的游說力量。在招聘網站Linkedin或Indeed上，輸入“游說者”一詞進行搜索，瀏覽器頁面便將向您展示數百個不同名稱的工作，其中出現最多的就是“立法協調員”和“政府關係事務總監”。這些職務的職責和任務包括“通過分析數千條法律並向高層管理人員提供有關當前和未來政治趨勢的信息，以支持該公司向聯邦及地方政府施加壓力”。目前，像Facebook、谷歌、亞馬遜和蘋果這樣的公司，不再只是尋求優秀的程序員和工程師，在這些科技巨頭的招募中我們還能看到，他們正競相吸引那些與眾議院和參議院的各大委員會存在牢固關係的政府關係事務總監或立法專家。據了解，這些人主要任務便是完成公司的游說工作，他們的目標就是國會議員以及相關部委與政府機構的官員。

　　【小標題】游說如何影響美國的內政外交？

　　【出鏡】陳爍

　　那麼，游說集團具體怎樣發揮功能，影響政治呢？這裡要提到一個專業名詞，叫“旋轉門”。在政治上，“旋轉門”指的是個人在公共部門和私人部門之間雙向轉換角色、穿梭交叉為利益集團牟利的機制。“旋轉門”機制可以被歸為兩類：一類是由產業或民間部門進入政府的“旋轉門”，主要是指公司高級管理人員和商業利益集團游說者進入政府機構並擔任要職。在政策制訂和實施的過程中，這就可能為他們曾經代表的團體謀取特別的好處。第二類是由政府進入私人部門的“旋轉門”。以前的政府官員充當游說者後，利用自己與政府的聯繫來為所代表的團體謀取特別的利益。社會學家查爾斯·賴特·米爾斯在《權力精英》一書中，將進出“旋轉門”的人稱為美國的“權力精英”。他指出，這些人操縱著國家機器並擁有各種特權，占據社會結構的關鍵位置，在經濟、政治、軍事等領域相互緊密聯繫，掌握決策權力。舉例來看，在特朗普第一任期內，首任國務卿蒂勒森直接從埃克森美孚公司高管位置上“旋轉”而來；財政部長姆努欽背靠華爾街投資銀行高盛集團；國防部長埃斯珀曾是軍工企業雷神公司高管……而官員們卸任之後的去處也耐人尋味。前國防部長馬蒂斯重新成為國防承包商通用動力公司董事會成員，前總統國家安全事務助理麥克馬斯特加入軟視軟件公司董事會，前能源部長佩裡在離職幾周後就重回老東家“能源傳輸”化石燃料公司。

　　往來於“旋轉門”中的人也是一股強大的游說力量，深刻影響著美國政壇。“處江湖之遠”時，他們利用影響力為所在機構疏通政府關係，“居廟堂之高”時則利用職權照顧老東家利益。一方面他們可以影響立法。游說集團可以立法的各環節積極發揮作用，其可以直接向議員遞交法案草案，推動議題進入國會議程，還可以在國會聽證會中就法案進行解說和辯護，並借此向公眾宣揚法案理念，並作為中介調節各方矛盾。另一方面他們會在各個環節“砸錢”。舉例來說，美國全國步槍協會就是美國最有影響力的游說團體之一，一貫主張保護公民持有武器的權利，盡管這一權利頗具爭議。據報道，2020年，該協會花費了約2300萬美元來支持維護持槍權的共和黨候選人。再比如，一個著名的例子是圍繞著奧巴馬醫保法案十年游說博弈。奧巴馬醫改激起了美國商業保險公司，和醫藥公司等利益集團的極大反對，卻也得到了部分醫療協會的支持。為支持或反對奧巴馬醫改法案的推進，並且影響具體的政策設定，各方利益集團投入了天量資金、雇傭大量游說人員，圍繞著奧巴馬醫保法案的游說博弈、訴訟活動甚至持續到了2020年前後。為了調和各方意見以獲得較大的勝算，奧巴馬政府也不得不做出妥協，例如不得干涉醫療成本管控，以獲得醫藥行業的支持。

　　當然，在這樣的體系下，權錢交易、“合法腐敗”很容易便泛濫，游說正是為此提供了便捷通道，凸顯了美國根深蒂固的金錢政治屬性。在龐大的利益集團面前，民眾的聲音似乎越來越難被聽到，其催生的各種政策也難以反映真實的民意。盡管美國也曾嘗試立法，但是這些利益璉已盤根錯節，最後收效甚微，草草收場。

　　【小標題】“令人生畏”的以色列游說集團

　　【出鏡】陳爍

　　剛剛我們回顧了游說怎樣影響美國政治，接下來就進入我們今天的主題，那就是美以牢固聯盟背後的關鍵因素，這個“令人生畏”的以色列游說集團。

　　早在1981年，政治學家羅伯特·特賴斯就將親以色列游說集團描述為：一個由至少 75 個不同組織組成的團體，其中大部分是猶太組織，他們積極支持以色列政府的大部分行動和政策立場。團體和個人的活動不僅僅只是投票支持親以色列的候選人，還會寫信給政治家或新聞組織，向親以色列的政治候選人進行經濟捐贈，與對方直接接觸，傳達議事日程。幾十年來，在美以之間的緊密關係中，以色列游說團體一直在發揮強大作用。其中，美國以色列公共事務委員會（AIPAC）最具代表性。這個組織最初隸屬於美國猶太復國主義理事會，主要從事公眾宣傳與籌款，後於1959年更名為美國以色列公共事務委員會，英文縮寫是AIPAC，開始吸納更廣泛的社區與政界支持者。AIPAC最重要的政策目標是維護以色列與美國的夥伴關係，防止伊朗擁有核武器，以及就數十年來的巴以衝突達成有利於以色列的解決方案。

　　每年，該組織在美國國會的游說支出就高達數千萬美元。他們在上下兩院建立了廣泛網絡，其政策團隊對每位參、眾議員都保有5-15名核心聯繫人，確保在年度國防撥款、制裁伊朗等重要議題上迅速安排面見或電話溝通。作為游說活動之一，該組織還會安排新任國會議員前往以色列。AIPAC認為，這會讓議員們了解以色列面臨的困境。美國多位總統和AIPAC都有過千絲萬縷的交集。2008年，奧巴馬曾以參議員身份在AIPAC年會發表主旨演講，強調美以牢不可破的戰略夥伴關係，以贏得該團體的支持。在2023–2024競選周期，數據顯示，AIPAC向包括拜登在內的民主黨候選人提供了約280萬美元的政治獻金。特朗普第二任期的初期內閣成員中，前國家安全顧問邁克·沃爾茲、國家情報總監圖爾西·加巴德等官員都從AIPAC獲得過資助。

　　在數十年持續的布局和經營過程，AIPAC的影響力和勢力日趨龐大。它可以與國會議員共同撰寫並推介制裁伊朗的相關法案，左右參議院對武器銷售限制決議的表決，在選舉中為候選人提供動員支持從而擊敗對以色列政策持批評態度的現任議員……AIPAC前官員斯蒂文·羅森曾用一個例子說明該組織的權勢：他把一塊餐巾放在《紐約客》雜誌的記者傑弗里·戈德堡面前說：“在24小時裡，我們能够有70名參議員在上面簽名。”米爾斯海默和斯蒂芬·沃爾特曾在《以色列游說集團與美國對外政策》一書中評論，以色列游說集團在華盛頓的聲望“令人生畏”。“這些團體希望美國把以色列當作自己的第51個州那樣對待。民主黨、共和黨都畏懼這一游說集團的權勢。他們都明白，任何一個挑戰該游說集團政策的政治家，其成為總統的機會都十分渺茫。”

　　在近期接受採訪時，米爾斯海默也談到了這種龐大游說勢力對以色列的負面影響。他表示，美國在游說團體推動下無條件支持以色列，以色列可以隨心所欲。而以色列國內游說團體、乃至該國本身都認為這完全是有益之舉。但實際上，這並不符合以色列的根本利益，他直言，以色列如今的處境可謂深陷泥潭。

　　【出鏡】陳爍

　　“這是發動戰爭的代價。”美國前總統拜登在被問到飽受戰爭蹂躪的加沙平民傷亡情況時這樣說到。自2023年10月7日新一輪巴以衝突爆發以來，以軍在加沙的軍事行動已導致56156人死亡、132239人受傷。盡管這讓美國陷入前所未有的輿論困境，也在美國境內掀起規模龐大的反戰學潮。但美國政府依舊不為所動，多次在聯合國一票否決加沙停火草案。如今以色列與伊朗的戰爭中，美國更是深度參與。這些都是赤裸裸的展示了美國與以色列站在一起的決心，也側面反映了以色列游說集團的影響力。在這樣的情況下，加沙和伊朗的戰火想要徹底平息看來還有很長的一段路要走。

　　以上就是本期節目的全部內容，感謝您的收看，我們下期節目再見。

　　記者 陳爍 董鈺婕 殷田靜子 崔雋 香港報道